夕陽的絢爛

是朝陽之下沿路的景綺麗，還是夕陽之下道上的風景絢爛？

難得，幾個星期來的第一縷陽光，將我吸引出了家門，欲與母親共同享受午後的陽光。刺眼但微弱的陽光卻無力抵抗西北風的嘶吼，感受不到絲毫暖意，打在臉上的，是沙，是塵，還有肆虐的狂風的利爪。母親的鞋子屈服了，那本就纖細的根底，磨壞了。不可能回家更換鞋子，便開始尋覓修鞋鋪，只找到了路邊的修鞋攤。

那是一對老夫婦，老人負責修鞋，他的妻子在一旁為人配鑰匙。老人不曾有空閒的時間，他妻子工作之餘，便做一些粗糙的針線活，縫鞋底，打補丁。

老人將近有八十歲，一頭銀色的短髮在陽光底下閃爍著耀眼的光，沒有彈性的臉上縱橫交錯的水道構成了另一個世界，被吹得發紅的兩頰在狂風的氣勢下微微顫抖。老人穿了很多，始終坐在那裡地面僅有十餘厘米的木板凳上，弓起了背，將身體蜷成一團，看上去十分的臃腫，黑色的棉衣外，套著一條土黃色的圍裙(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詞好了……)，還有一對袖套。圍裙沾了一塊塊烏黑的油漬，圍裙的中央有一塊方形的黑色補丁，如同一塊難以癒合的傷疤。母親讓他修鞋，他接過了鞋，沒有一句話。老人眯縫著雙眼，透過耷拉的眼睛，注視著鞋中那小小的世界。我終於看清了老人的手。由於凍瘡而褶皺的蒼老的手，皮膚上布滿了一塊塊的棕色的小斑，他的手總是在冷風中微微地顫抖，讓人不住產生一種憐憫。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老人完成了工作，他把時間賜他的最柔和的眼神投在了那雙鞋子上，如同對待精緻的工藝品，神聖地，小心地將鞋子遞還給母親，母親將應付錢遞給他，穿上鞋子，與我離開了，朝著太陽的方向向西走。

在這條路上，可以正對著太陽，也可以用背接受太陽。當我用背對著太陽時，我看到了這個城市的影子，影子將它最骯髒邪惡的一面露出。我吃了一驚，我害怕，倒退了兩步，隨後開始狂笑：這些骯髒醜陋的東西，總有一天會互相將同伴全部吞噬！

當我背對著太陽，朝向我出生之地數著藍天中的飛鳥時，腳踏車被偷了，剛剛使用了一星期，如此耀眼的顏色：玫紅，卻成了那些下賤的人為了換取金錢的犧牲品。飛過了十四隻鳥，在生命的第十四個春天，我又一次看到了世界的醜陋。曾經翻母親桌上的判決書時，看到了很多類似的事例。那些骯髒的人，以為這個城市到處都能撿錢，便來到了上海，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安身之處，便去偷，去搶，把偷來的東西以極為便宜的價格賣給那些以此賺取染上了沒有道德的金錢的商人。他們得到了金錢，他們用這些錢瀟灑了幾個日子，又沒有了錢，又一次尋找到了新的目標，將自己的心丟入絞肉機，輕鬆得到了骯髒的金錢，卻不知自己的影子早已變成了醜陋的惡魔。

我轉過了身，繼續朝向太陽沉落的方向走，因為那兒的風更柔，那兒的境更清，那兒的景，才是我愛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