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

我墜入深潭，墜入那獨一無二的黑暗。

瞬間，冰冷的潭水如針般刺入我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

睜眼，四周一片黑暗，唯頭頂一片虛幻飄渺的光。眯著眼，透過水麵靜靜看著外面的世界。漾起的漣漪，激起的水花將山崖絕壁扭曲後投在視網膜上。

我開始下沉。無力，一動不動。遠處，巨大的瀑布從萬丈懸崖上直瀉而下，如同天神憑空拉出的一道巨大白色屏障，遮掩著一切――或是美麗，或是醜陋；或是歡樂，或是憂傷。

那一刻，我第一次發現雄偉的瀑布是那樣的安靜，世界是那樣的安靜。惟有空氣中被水霧折射出的絢爛的光斑搖搖晃晃，潭水中如冰霜般潔白的水花迷迷茫茫，無聲。他們就是那樣，安靜的從我的視線中滑過、掠過，那樣安靜，不帶走任何灰塵，如同我生命中的過往――或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或是給予微笑的朋友，或是絕望哭泣的戀人。

張口，依然無聲；閉眼，微微的溫度滑過面頰，融入無形的黑色里。我知道在萬靈之源――水中，一切聲響都是被剝奪的，惟有如同回歸前禱告般簡單而深沉的氣泡翻滾的聲響滑過耳畔。

我用一生的時間終於找到了安靜與無聲。

眼前的光芒逐漸開始黯淡下去。我試圖開始掙扎，但一切都是無濟於事，只是一點點的，一點點的，帶著極度絕望以至於如死去般麻木的心沉下去。

抬頭，忽然發現一片枯黃的落葉緩緩飄落，最後安靜的落在水面上，漾起淡淡的漣漪，在水中拉出條長長的黑線。順著水流，他緩緩的向前，沒有任何掙扎。他不需要掙扎，因為他曾付出過，哪怕他的付出不曾被人看見，甚至被別人誤解為是為了得到，所以，他可以放下了，不帶走一點灰塵，安靜的離開。

黑色的投影滑過我的頭髮、眉毛、睫毛、眼睛、鼻子、唇線，最後離開腳尖。

我放棄了掙扎，如嬰兒般蜷縮成一團，倔強的抗拒周圍的低溫。

光因距離已變成了一個隱約存在的點。

此時，我突然覺得溫暖。這不是身體的溫度，而是來自心裡的，由極度的絕望、極度的黑暗、極度的寒冷所產生的。這就是極端效應，如同面對死亡超過一分鐘，那么就會麻木到不懼，反而會有更大的求生欲望。

溫度給我帶來幸福，幸福改變了我唇線的弧度――我開始微笑。我甚至覺得自己並不在冰冷的潭水中，而是在自己心靈的深處，那片溫暖、黑暗、深沉、溫柔、無聲的地方。

光，完全消失了，如同上帝關上了那道通往天堂的大門，亦如同惡魔在水中拉出一條長長的更加深邃墨黑的線。

我繼續下沉，唇線劃出最完美的弧度。

心跳停止，沒有死亡前特有的潮狀呼吸。

我沒有了絕望和後悔，因為我找到了自己，因為我知道再次見到光的那一刻，我將得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