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作者:不詳 (字數:1600字作文)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穿過斑雜的樹影,走進一個叫做社邊街的小巷,不期然,遇到一幅垂暮之畫:一個老人半躺在一張早已褪色的竹椅上,頭歪在自家的紅色牆壁,睡著了。陪伴他的,是一條眼角黝黑的黃狗。它頭枕老人的腳,蜷在椅邊,也睡著了。這裡很靜謐,一隻蝶兒自戀地飛舞。我佇立,看到陽光一步一步地從老人身上移向牆角那幾叢書帶草。
不忍心驚動一個老人的下午夢,於是我坐在他腳邊的一塊石頭上,等老人家醒來。後來他用手勢告訴我,今年七十有六了。他請我進屋,一邊煲飯,一邊和我嘮磕。透過他的講述,我拼湊了一個名叫樹的老人的一生碎片,可以說,不幸就像影子,跟了他七十六年。
十五歲時樹的父親為了賭一口氣,死在小日本的槍下,丟下六張待哺的嘴。樹是長子,責無旁貸,於是和母親一起,拉扯五個妹妹長大。他穿了一雙草鞋,去流溪河邊挑沙。肩膀掉皮了,草鞋磨破了,月亮升起來了,他還在路上。二妹三妹四妹嫁了,他才結婚。
“她叫秀,是一支芍藥。”老人深情地回憶起這個美麗的女子。
秀會做手工,繡的富貴海棠、雙蒂蓮花、戲水鴛鴦都賣了出去,換的錢和樹挑沙的錢融在一起。樹把大條石往家裡搬,為起屋準備。過了三年,他們的棲身之屋出現在祖屋的後面。“台階很高,門楣也很高。”樹說起這些,有些得意,“門前是一口井,我只打了兩天,就冒水了。”
秀開始生孩子。次第,都是女娃兒,按順序,他們叫女兒們鳳、貞、煥、菊。一定要生了個兒子,這個希望越來越強烈。於是,他們叫第五個女兒叫弟連,但是第六個還是女兒,樹嘆了一口氣,還是給女兒起名,叫做弟蘭。老天爺沒有長眼,樹的第七個孩子還是女兒,他坐在台階上,靠在牆壁上,抽了一宿煙。天亮了,他還是進了屋,去抱自己的女兒。她粉嘟嘟的,一雙眼睛望著四十多歲的父親。樹用自己的鬍子扎扎女兒的嫩手,後來他們叫她婉。
樹把大女兒鳳嫁給在了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那裡有一個叫朝的小伙子:“我看著長大的,我放心。”鳳的長子出生後第二天,樹的第八個女兒俏也落地了,至此,樹認命了。五妹六妹早就嫁了,他們老李家,到他這一代,算是掉鏈子了。
誰知到了一九七八年,秀又有了身孕。十月懷胎,在一個冬天裡,居然生了一個兒子。阿彌陀佛,樹跪在神龕下,向送子的觀世音許下了願。他話音剛落,房裡傳來女兒們的哭聲――他的秀永遠閉上了眼睛。女人生孩子,就是半個身子躺在棺材裡的。秀常在河邊走,是很小心。到底在第九次的時候,被河水打濕了鞋。他埋了秀,沒有掉一粒眼淚。
女兒們長大了,一個又一個地嫁到別人家裡,最後身邊只剩下兒子宏。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流溪河的河水並不急。“宏咋地下去後,就沒有再起來呢?”這個問題像漩圈一樣,在他以後的歲月中出現了很多次。這個孩子,是上天的恩賜,到了時候,他又回到了天上。
“他太想母親了,有些急。”後來婉這樣安慰父親。
父親也不需要女兒安慰了。生老病死,就是身邊的季節,春夏秋冬,一個又一個的輪迴罷了。他種的荔枝開花了,掛果了,紅了半個山坡。他在荔樹林搭了一個小屋,扎了條圍巾,坐小屋前,眯著眼,一邊抽菸一邊打量著荔樹。
周五,他去菜園裡,摘很多青菜,然後分成八份。那些青菜,他放在竹籃里,晾在井沿上。讓井水蒸一蒸,一夜過後,是一個大晴天了,青菜更加清秀可人。有幾個女兒帶了外孫來看他,他哈哈地抱過外孫,親一親。一家開始做飯,話家常,到了傍晚,老人吩咐女兒把青菜帶回家,沒來的,就要來的女兒代送一下。如此,這就是晚年了。
“老了能曬曬太陽,就是福了。”他啄了一下杯中物說。
我懂了,在起伏人生中,幸福,不需要理由。有個時候,我們面對著若干的不幸,甚至是苦難。從容淡定,我們不必華麗、只需輕輕地轉過身,就看見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