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樟樹林

時間的風沙總會吹走些什麼，總會抹去些什麼，但也卻總會有些什麼刻骨銘心的東西是它所不能磨滅的，永遠地被記在三生石上。

——題記

遇見樟樹林，是在搬家之後，我們家從村莊搬到了田野里。

站在新家的閣樓上，我遠遠地眺望著，一抹濃濃的青綠色在我眼前蔓延開來，籠罩著縹緲的氤氳和金色的陽光。多么別致而又神秘的美麗，恍如是人間的仙境！我完全沉浸於其中，也心生疑惑。於是我問爸爸，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後嘴角一揚，滿臉笑容地對我說道，傻孩子，那不是樟樹林嗎？樟樹林！多么熟悉的名字，常聽別人說起，卻可惜從未見過，今日得以一見，還真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啊！

從此，我便對樟樹林產生了一種神秘的嚮往。空暇時間，我常會跑到閣樓上去駐足眺望一會兒，讓那一抹淡定的風景舒緩自己緊張的心情。有時候，我會看得入了迷，我發現那些樹都是很安靜的樣子，像是山水畫中介於潑墨與工筆之間的狀態，蒙了一層江南厚厚的水汽。

我經常想著，那裡面會是些什麼呢？想著想著，又入了迷。

本來我應該還是能去看看這片令我魂牽夢縈的樟樹林的，可是由於學業的關係，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整天呆在家裡，翻著那些無聊之極的書、做著那些似乎永遠也做不完的作業，準備著迎接一場又一場的大小考試，漸漸地，樟樹林在我的腦海中也就慢慢地淡去了。

這的確是一個灰色的六月，天空中總是漂浮著些細而密的雨絲，很輕，卻又總是把人淋透。統考和升學考我都不大理想，這讓一直對我有著很高期望的老師和父母難免有些失望。沒有斥罵與埋怨，卻有太多的安慰飄然而至。而這一切讓我的心更加冰冷了。我開始把自己封閉起來，獨自一人書寫著只屬於自己的憂傷文字，讓心中的悲涼在紙上肆意發泄。或是佇在視窗靜靜發獃，任時光在空中悠然划過。我原本以為我就只能這樣渾渾噩噩地混過一個暑假了，直到那天我又站在了閣樓上，遇見了那一抹青綠。昔日的風景又展現在了眼前——去看看它吧，我想著。

於是我第一次踏上了這條小路，這是一條很長很長又很窄很窄的田間小路。兩邊長滿了茂密的野草，也開了許多精緻的小花，沒有誰來澆灌，卻那么生機勃勃，別有一番趣味。但我無心欣賞，就這么一直走著走著，心裡卻還是抑鬱，我似乎找不出什麼令我開心的事。突然，耳畔掠過一聲清脆的“啁啾”，短暫卻有力，仿佛把人從夢中敲醒似的。當我從驚喜中抬起頭來時，又一聲鳥鳴在我耳畔拂過，與剛才的不同，似乎更加悅耳動聽，像是江南神秘幽遠的絲竹，裹著萬般柔情，從遠處裊裊地穿過我的靈魂。我頓時欣喜若狂，一路狂奔向樟樹林，草叢裡的蟲兒被嚇得“唰唰”地飛了起來，而我的心情卻更加舒暢了！

我一頭撲進樟樹林，一股特別的優雅氣息立刻迎面而來，我不自主地做了個深呼吸，那種樹木特有的沁人芳香順著我的鼻子一直流到了心裡，令人沉醉。這就是樟樹的味道嗎？我揚著微笑佇立在那裡，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樹幹與樹葉——樟樹的樹幹格外的高，格外的挺拔，似乎要直插雲霄，棕色粗糙的樹皮外裹著一層青色的像蠟一樣的外衣，顯得英姿颯爽；它的樹葉橢圓形的，一片片的青翠欲滴，細膩光滑，絲綢都無法與它相媲美吧。

耳畔依然是一聲聲的“唧唧喳喳”，而且是更多、更美、更加歡快的聲音，似流淌著的清涼泉水，溫和地拂去我心中的煩躁。但它們在哪兒呢？我仰起頭來仔細尋找，希望能看見一隻小鳥兒在我頭頂飛翔，可是什麼也沒有，只有層層疊疊的樹葉挨著擠著，編織出一片濃密的樹蔭，高高的掛在頭頂。樹葉的間隙中嵌著一些藍寶石一樣的顏色，也有金色的陽光跌落下來，在我的腳邊形成斑駁的日影。

我緩緩地移動著腳步，鋪在地上的枯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風輕輕地吹過，樹葉兒搖動了，“沙沙、沙沙”，很靜很靜。我閉上眼睛，風吹起我的長髮，似乎也一點一點地吹走了這些天來一直壓在我心頭的憂傷和煩躁。當我睜開眼睛時，一切都清新了，一切都美好了！

這就是我與樟樹林的第一次邂逅。

離開後，我把那本寫滿憂傷的日記本藏在了閣樓的廢墟中，我告訴自己，忘記過去的一切不快，不要再頹廢了，未來總是美好的，只要你肯奮鬥。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的生活不再渾渾噩噩。每天，我都會去散步，在田間小埂上，看看花，看看草，看看樟樹林。回到家，我就會看看書，練練書法，畫幾幅畫，也會寫文字，但不再憂傷，偶爾看看電視，過得平淡卻很充實、愉快。我又開始自信地微笑。

再後來，我去了離家很遠的縣城念書，在一所很有名的私立學校。我在那兒開始了我的國中生活。自然沒了國小時的輝煌，但我深知我該怎么做。在這種高手如雲的環境中，我必須更加努力。於是，我爭分奪秒地加緊學習，不甘落後別人一步，我要追回我所有的榮譽。在這樣的學習負擔下，我幾乎抽不出任何時間去看望樟樹林，也就暫且把它忘卻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十一長假，我帶著月考第一名的成績回到了家。內心的興奮與喜悅令我激動不已，回到家的第一時間我便跑去了那片樟樹林。

秋天的樟樹林更美麗了。鳥聲還是有的，只是少了些，大概是飛到南方去尋找陽光了吧。一切都似乎還是老樣子，倒是腳下的落葉讓我眼前一亮——淡綠的，嫩黃的，橘紅的，咖啡的，各種各樣的顏色拼湊在一起，織成了一張五顏六色的地毯。這是一種不可言喻的美麗，是生命的凋零垂落，卻又不含一絲悽慘的意味。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泰戈爾的一句名詩：“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裡的“秋葉”指的也是這樟樹葉吧——面對死亡，仍是一臉淡定恬靜。我坐在這張美麗的地毯上，把我的喜悅輕輕地告訴了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它們都“颯颯”地歡笑了，我想，這是對我最好的褒獎。

在裡面徘徊了一陣子，我忽然想到小路邊的另一片樟樹林裡還沒去看過呢，於是，我邁進了那另一片樟樹林。

一走進去，我就意識到這是個錯誤的決定。那裡的樟樹長得並不好，樹幹都沒長健壯，枝枝丫丫的倒是一大片，顯得有些蕭條。要想走到裡面去，只能是一直彎著腰，這讓我覺得甚是不爽，好像是屈服著誰似的。沒走幾步，我便沒了欣賞風景的欲望。可就在我將要離開的時候，我腦子裡竟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它是在給我啟示！！——世界上成績比我優異的人多得去了，我這點成績在他們眼裡比芝麻都小，我有什麼理由去驕傲呢？他們就好比是那些壓在我身上的枝椏，我不能永遠彎著腰，我要不斷努力，擺脫這些枝椏，直起腰版，接受別人的仰望！

自那天以後，我時刻鞭策著自己，更加刻苦地學習，就如樟樹林告訴我的那樣，我的腰板真的越來越直了！

之後，每次回家，我都會去看望這兩片令我受益匪淺的樟樹林——聆聽那些動人的鳥聲、撫摸那些美麗的樹幹、仰望那些藍寶石、看秋葉簌簌的落下……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半年多過去了，我在樟樹林的鼓勵下一點一滴地進步著。期末考試後，我如願拿到了“三好學生”的獎狀。我捧著它歡天喜地地坐上了回家的車，準備向它去報喜。可當我走到家門口，向那邊欣喜地望去時，我的眼球里竟是一片空虛，那一抹青綠呢？我呆呆的佇立在那兒，腦海里展現出一抹淡定的綠色，我想笑，可揉揉眼，真的是一片空白！空白！空白！這是真的！我感覺到天轟然倒塌了，一切都沉淪了！我像一頭咆哮的小牛，瘋似的跑向“樟樹林”，淚水從我的眼眶裡噴涌而出，但瞬間又被風吹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層乾澀。

我看到了，那一個個小木樁——它們給我的遺物——是它們生命是一部分。我撫摸著它，似乎聽到它們的血液在“噝噝”流動的聲音，冒出一些來，濕潤了我的手指。我一個人，坐在夕陽的餘暉里，風把地上的葉吹起，沒有了樟樹的遮擋，那些小蟲會凍壞的；頭頂划過一隻飛鳥，盤旋著，淒涼地叫著，最後只好無奈地落在一棵枯樹上，沒有了樟樹林，它們到哪裡去尋找可以安身的家？我用淚眼凝視著哪一張獎狀，沒有了樟樹林，我到哪裡去尋找精神的寄託？太多太多的美好，都隨著樟樹林的逝去而銷聲匿跡；太多太多的悲哀，都隨著樟樹林離開而無情降臨。

我把獎狀放在一個木樁上，然後轉身離開，我想，它若在天上看到，定會欣慰的，也就死而無憾了。

我迎著風，懷著一絲留念，帶著一份回憶。我開始明白，只要在心中永遠裝著它，即使失去了也不遺憾。

永遠的樟樹林初二 祝丹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