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作者:不詳 (字數:1500字作文)
我總是愛將那些想忘去但總也忘不掉的記憶埋藏在心靈的最深處。清明前的這個夜晚,一個人,靜靜地想念我的外公。
這個夜晚沒有下雨,一切都是溫暖的,不滿了柔和的色調,就像記憶中的那些故事,那些時光,那些愛。時間在流逝,卻總有一種亘古的懷念緩慢地沉澱下來,藏在心靈深處,空明且奇異,不可企及,卻總是遙望不止。
“你會一直記得外公嗎?一直。”
“我會的,念念不忘,至死不渝。”
這樣的對話,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它只是我的一種意念而已。外公從來沒有問過我這樣的問題,一次也沒有。即使談及生死,他更多希望我們的,則是忘卻靈魂或者肉體的存在,在外公看來,都是一種單純的快樂或者希冀的象徵。因此,外公,我記憶河床中最溫暖、最綿長的部分,雖牢牢占據我記憶的中心,我卻又不敢輕易觸碰。人的一生,總會經歷一些逝去的生命,或許,這就是命運在有意錘鍊我們承受痛苦的能力。
如今,我坐在稀薄的春光里,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喉嚨間發出一聲嗚咽。不,不僅僅是嗚咽,我的胸腔里,正有一朵厚重的雲經過,被思念打濕,滴答滴答,留下綿長的淚。
在這樣的夜晚,一個人,靜靜地想念我的外公。
外公去世,是在我十三歲的那年夏天。我一直這樣認為,如果我的身上有某種豁達樂觀的特質,那一定來自我外公的遺傳,外公不僅學識淵博,而且為人坦誠寬厚。他當了一輩子的高中老師,始終最愛的是他的古典文學,是他的孔孟之道、老莊哲學和咬文嚼字的之乎者也,也始終是個典型的有些迂腐又有些清高的知識分子,外公生命的最後幾天,他的堅強意志表現到了極致,連對生死已經司空見慣了的醫生們都不由得欽佩萬分。外公離去時,很平靜安詳,這是外公留給我們最後的印象。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對醫生,是從值班室到病床,對我外公,卻是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我很想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想的是什麼。可是,他無法再告訴我了。只有,他那粗重的帶著嘯鳴音的呼吸聲,那熟悉親近的體息,那產生幻覺時向前方頑強伸出的手臂,時時像針一般,刺痛了我的現在,繼而又沉鬱憂傷地刺向我的未來,我幼小的心靈,浸滿了真切並且苦澀的悲哀。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走在路上,我覺得每個與我擦肩而過的老人,都像我的外公。但繼之而來的則是深深地失望。因為,我知道,如果真的是外公,他絕不會就這樣與我擦肩而過,他一定會讓我趴在他的膝頭,給我講那些光怪陸離的神仙故事。外公,你難道真的不想,把那些中斷的故事給我—講完嗎?
那支溫暖的筆還在,握住它的外公沒了;那件質樸的襯衫還在,穿起它的外公沒了;那些精彩的故事還在,講述它的外公沒了;同學們的外公還在,我的外公沒了。一種無形的生命氣息仍舊在這些熟悉的物件之間游移,只能感覺卻無法觸摸。
外公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小琳,怎么你讀了那么多的書,作文還是寫成這樣呵?”大概是怕刺傷我的自尊,每次,他都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但那神情確實認真得很,眉宇間還帶著濃濃的學究氣,似乎這是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外公去世後的半年,我在報紙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我多想聽他高興地說:“小琳,你真的沒有白讀那么多書呵!”但沒有,也不會再有。
時光擦去了外公,就像擦去了我那個能聽見螞蟻唱歌,能聽見月亮敲門的童年。美好的歷程,原來竟是如此短暫,甚至不比一陣風更為持久。
孤獨時我就會給外公寫信,然後,再以外公的名義給自己回信。
清明前的這個夜晚,在別人忙著燒冥錢送寒衣的夜晚,我在一小塊鬆軟的土地上,燒掉了幾篇有關外公的文章。我看著風把那些灰燼捲起,我知道,外公,他一定讀到了我的思念。
但我和天堂間來往的那些信件,卻始終沒捨得燒掉。
關於外公的快樂和憂傷,儘管短暫,我都要用盡一生的時間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