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窗

初次坐上輪椅，安小米幾乎是被人架著上去的，心裡空落落地直發慌，短短的一個星期內，自己竟從又蹦又跳的健康人變成了坐在輪椅上的殘廢！似的，殘廢！什麼殘疾人？那都是別人叫得好聽的！說難聽點，就是殘廢！安小米徹底地明白“世事多變化”這句話的含義，她恨自己的粗心大意，被車撞到，恨老天爺的殘忍，奪去她的雙腿，更恨自己的懦弱，竟失去面對生活的勇氣！

安小米早就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個夜晚從夢中哭醒，有多少次仰望夜空希望月亮聽得見她的乞求，有多少次從輪椅上滾落下來自暴自棄，有多少次產生輕生的念頭想從此長眠不醒。但她不能，因為父母，因為朋友，離開或許對自己是好的，但對他們卻是殘忍的。

母親經常抱著一言不發的安小米痛哭，安小米告訴我，每次她都多么想說些安慰母親的話，讓她放心，可是每次話到嘴邊有咽了下去，以為她怕說出來給了母親希望，也給了自己希望，到最後失望會更大。我聽得揪心地痛，希望自己能給她一些鼓勵，但喉嚨卻像被什麼卡住似的發不出音，就如她所說，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安小米是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但她並不怨恨父母，她經常說，他們分開有他們的理由，至少他們沒有將她拋棄，自己也就沒什麼可傷心的。然而，發生車禍後的她常常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甚至每次見到再婚後的父親時，眼中滿是怨恨，有幾次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自行搖動著輪椅走了。後來安小米告訴我，當時無非是想找個人，將所有的不滿全推給他，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找個逃避的理由，而當時的理由是：如果當初父母沒有生下她，她現在就不會這么痛苦了。看著她的偏激，我無語。

安小米越來越煩躁，有幾次甚至拿起東西砸窗戶，將房間弄得一團糟，她坐在輪椅上使勁地打著輪椅，頭一次又一次地撞上牆壁。她越來越孤僻，不願上學，不願上街，甚至連出房門的次數都少得可憐。她告訴我，以前總是笑那些瘸子走路一瘸一拐，現在呢？自己連路都走不了，真是現世報！

望著安小米一天天地憔悴下去，父母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無法帶她走出那片陰影。安小米開始對車輛產生恐懼，她房間的玩具車全被她丟掉了。一次看到表弟的遙控車向她衝過來，嚇得她縮到了一角，手不停地在空中亂舞，表弟笑她膽小，她卻拿起他的遙控車狠狠地扔了出去，還瞪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恨意。安小米的表弟告訴我，哪次他真的被安小米嚇到了，連續做了好幾天噩夢，再見到安小米，總擔心她會搖著輪椅向他撲過來。我笑笑說他幼稚，但心裡卻很惆悵。

安小米最後還是選擇了離開，在一個雨天裡走的。坐在醫院外的台階上，我的腦中不斷浮現安小米最後那張閉著眼，顯得平靜安詳的臉。顧不得雨打落在身上，我拿著安小米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手微微地顫抖，安小米說，這是她最好的選擇，儘管對其他人很殘忍，但她仍選擇這么做，因為這對她來說是種解脫。她說，若讓她在選擇依次，她還是會這么做，因為上帝給她關上了一扇門，但卻沒有開啟另一扇窗，或許有，但她找不到。

雨一直在下，這樣的雨天又讓我想起了安小米，坐在窗前出神時，好友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問我，如果當初安小米沒有選擇離開，她會不會找到另一扇窗？

我無語，雨仍然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