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輕搖

一江春水，一葉小舟。

舟上擺渡人麻利地搖著兩葉櫓板，高聲吆喝著：“過渡過渡，廉價過渡嘍呦！”渾厚有力的聲音迴蕩在遼闊的水面上方，沉穩如鐘磬，叩擊著渡客們的心扉。

擺渡人瘦高個子，常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上衣，一條已經褪色的藍布褲子，褲腳濺了許多泥漬。清癯的臉龐讓那雙眼睛更顯得炯炯有神，自然捲曲著的頭髮中掩埋了許多霜花。記憶中他最清晰的形象是雙腳岔開，手握一根長竹篙，穩穩地立在他的渡船艙中，夕陽撒在水面上，是與他膚色同樣的金黃。

擺渡人何時來到水邊，已無人記得清了，只知道要過渡時就朝著河邊的屋棚里喊一聲:“過渡的，來客了!”於是不出幾秒，擺渡人便會掀開遮在門上的破布，一路小跑著上前來，解開繫船的繩索，撐起竹篙:“大家站穩了，開渡嘍！”

每到正臘月，鄉里人七大姨八大娘間都要相互走一遭。這時候擺渡人總是忙得像只陀螺似的腳底生風，從清晨河面上還飄著幾絲游離的霧氣一直到日落西山，他來回不停地穿梭在渡河上。

擺渡人迎客時總是讓老人和抱著小孩的婦女先上，將他們安頓在船中央，然後再讓其他乘客上船；遇到拎箱挑擔的，擺渡人也會上前幫忙提一把。於是乎，寬闊的渡河面上總能嗅到鳶尾和鈴蘭那陣陣裹挾著溫馨與和諧的香氣。

那次，我帶上作業渡河去三姨娘家小住了幾日。回程渡河時，已是日落黃昏，差不多沒有什麼渡客了。我習慣性地朝河對岸屋棚里喊了一聲，不多久，擺渡人便匆匆從裡面出來，解開纜繩把渡船搖了過來。還未來得及靠岸，看到我，擺渡人忽然一臉驚喜:“姑娘，你就是前天早晨那個拎書包從我這兒過渡的吧？”我疑惑地點點頭，這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擺渡人將船靠岸停穩，讓我上來。待我站穩，擺渡人熟練地搖起了櫓板:“姑娘，你可真夠大意的，前天早晨有本書掉到了我的渡船艙里都不知道。我已經替你收好了，待會兒上了岸就給你。”書？我一下子羞得臉頰緋紅，那不過是一本過了期的雜誌，我嫌途中帶著它不方便就順手把它丟到船艙里了。

上岸後，擺渡人三步並兩步地跑到他的屋棚里，捧出那本書回來遞給我。那雙黝黑乾枯的手像護著一塊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擺渡人看著我感嘆道：“孩子，可要好好讀書啊，俺們這些人大字不識一個，以後不能像我們這樣過日子啊!”望著夕陽中擺渡人枯瘦的身影，望著那雙深邃的眼睛，一股酸澀漫上喉嚨。

這么多年過去了，擺渡人早已離開水濱，然而每當看到那一葉“野渡自橫”的小舟，每當嗅到河岸邊鳶尾和鈴蘭的清香，人們便又會想起他。

擺渡人搖著櫓板吆喝，小舟輕搖，那景，那人，總蕩漾在鄉親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