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二)--第二部-珂賽特-第一卷-滑鐵盧(28)


假使有名無實這個詞能用得恰當,那就一定可以用在滑鐵盧村,滑鐵盧什麼也沒有做,它離開作戰地點有半法里遠.聖約翰山被炮轟擊過,烏古蒙燒了,帕佩洛特燒了,普朗尚努瓦燒了,聖拉埃受過攻打,佳盟見過兩個勝利者的擁抱;那些地方幾乎無人知曉,而滑鐵盧在這次戰爭中毫不出力,卻享盡了榮譽.
我們都不是那種讚揚戰爭的人,所以一有機會,便把戰爭的實情說出.戰爭有它那駭人的美,我們一點也不隱諱;但也應當承認,它有它的醜,其中最駭人聽聞的一種,便是在勝利過後立即搜刮死人的財物.戰爭翌日,晨曦往往照著赤身露體的屍首.
是誰乾那種事,誰那樣污辱勝利?偷偷伸在勝利的衣袋裡的那隻兇手是誰的?隱在光榮後面實行罪惡勾當的那些無賴是些什麼人?有些哲學家,例如伏爾泰諸人,都肯定說乾那種事的人恰巧是勝利者.據說他們全是一樣的,沒有區別,立著的人搶掠倒下的人.白晝的英雄便是夜間的吸血鬼.況且既殺其人,再稍稍沾一點光也是分內應享的權利.至於我們,卻不敢輕信.贏得桂冠而又偷竊一個死人的鞋子,在我們看來,似乎不是同一隻手幹得出來的.
有一點卻是確實的,就是常有小偷跟在勝利者後面.但是我們應當撇開士兵不談,尤其是現代的士兵.
每個軍隊都有個尾巴,那才是該控訴的地方.一些蝙蝠式的東西,半土匪半僕役,從戰爭的悲慘日子裡產生的各種飛鼠,穿軍裝而不上陣,裝假病,足跛心黑騎著馬,有時帶著女人,坐上小車,販賣私貨,賣出而又隨手偷進的火頭兵,向軍官們請求作嚮導的乞丐.勤務兵.扒手之類,從前軍隊出發......我們不談現代......每每拖著那樣一批傢伙,因而專業用語裡稱之謂押隊.任何軍隊或任何國家都不對那些人負責.他們說義大利語卻跟著德國人,說法文卻跟著英國人.切里索爾(切里索爾(Cérisolles),村名,在義大利,一五四四年,法軍敗西班牙軍於此.)戰役勝利的那天晚上,費瓦克侯爺遇見一個說法文的西班牙押隊,聽了他的北方土話,便把他當作一家人,當晚被那無賴謀害在戰場上,東西也被他偷走了.有偷就有賊.有句可鄙的口語靠敵人吃飯說明了這種麻瘋病的由來,只有嚴厲的軍紀才能醫治.有些人是徒有其名的,我們不能一一知道為什麼某某將軍,甚至某某大將軍的名氣會那樣大.蒂雷納(蒂雷納(Turenne),十七世紀法國元帥.)受到他的士兵的愛戴,正因為他縱容劫掠,縱惡竟成了仁愛的一個組成部分,蒂雷納仁愛到聽憑部下焚毀tu6*殺巴拉蒂納(巴拉蒂納(Palatinat),即今西德的法爾茨(Pfalz).).軍隊後面竊賊的多寡,全以將領的嚴弛為準則.奧什(奧什(Hoche),法國革命時期的將軍.)和馬爾索(馬爾索(Marceau),同上.)絕對沒有押隊,威靈頓有而不多......我們樂於為他說句公道話.
可是六月十八到十九的那天晚上有人盜屍.威靈頓是嚴明的,軍中有當場拿獲格殺勿論的命令,但是盜犯猖獗如故.正當戰場這邊槍決盜犯時,戰場那邊卻照樣進行盜竊.
慘澹的月光照著那片原野.
夜半前後,有個人在奧安凹路一帶徘徊,更確切地說,在那一帶匍匐.從他的外貌看去,他正是我們剛才描寫過的那種人,既不是法國人,也不是英國人,既不是農民,也不是士兵,三分象人,七分象鬼,他聞屍味而垂涎,以偷盜為勝利,現在前來搜刮滑鐵盧.他穿一件蒙頭斗篷式布衫,鬼鬼祟祟,卻一身都是膽,他往前走,又向後看.那是個什麼人?他的來歷,黑夜也許要比白晝知道得更清楚些.他沒有提囊,但在布衫下面顯然有些大口袋.他不時停下來,四面張望,怕有人注意他,他突然彎下腰,翻動地上一些不出聲氣,動也不動的東西,隨即又站起來,偷偷地走了.他那種滑動,那種神氣,那種敏捷而神秘的動作,就象黃昏時在荒丘間出沒的那種野鬼,也就是諾曼第古代傳奇中所說的那種趕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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