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一)-第一部-芳汀-第二卷-沉淪(26)


他打定主意,再推,比先頭兩次更使勁一些.這一次,卻有個門臼,由於潤滑油幹了,在黑暗裡突然發出一種嘶啞延續的聲音.
冉阿讓大吃一驚.在他耳里門臼的響聲就和末日審判的號角那樣洪亮駭人.
在開始行動的那一剎那間,由於幻想的擴大,他幾乎認為那個門臼活起來了,並且具有一種非常的活力,就象一頭狂叫的狗要向全家告警,要叫醒那些睡著的人.
他停下來,渾身哆嗦,不知所措,他原是踮著腳尖走路,現在連腳跟也落地了.他聽見他的動脈在兩邊太陽穴里象兩個鐵錘那樣敲打著,胸中出來的氣也好象來自山洞的風聲.他認為那個發怒的門臼所發出的那種震耳欲聾的聲響,如果不是天崩地裂似的把全家驚醒,那是不可能的.他推的那扇門已有所警惕,並且已經叫喊;那個老人就要起來了,兩個老姑娘也要大叫了,還有旁人都會前來搭救;不到一刻鐘,滿城都會騷亂,警察也會出動.他一下子認為自己完了.
他立在原處發慌,好象一尊石人,一動也不敢動.
幾分鐘過去了.門大大地開著.他冒險把那房間瞧了一遍.絲毫沒有動靜,他伸出耳朵聽,整所房子裡沒有一點聲音.那個銹門臼的響聲並不曾驚醒任何人.
這第一次的危險已經過了,但是他心裡仍舊驚恐難受.不過他並不後退.即使是在他以為一切沒有希望時,他也沒有後退.他心裡只想到要乾就得趕快.他向前一步,便跨進了那房間.
那房間是完全寂靜的.這兒那兒,他看見一些模糊紊亂的形體,如果在白天便看得出來,那只是桌上一些零亂的紙張.展開的表冊.圓凳上堆著的書本.一把堆著衣服的安樂椅.一把祈禱椅,可是在這時,這些東西卻一齊變為黑黝黝的空穴和迷濛難辨的地域.冉阿讓仍朝前走,謹慎小心,唯恐撞了家具.他聽到主教熟睡在那房間的盡頭,發出均勻安靜的呼吸.
他忽然停下來.他已到了床邊.他自己並沒有料到會那樣快就到了主教的床邊.
上天有時會在適當時刻使萬物的景象和人的行動發生巧妙的配合,從而產生出深刻的效果,仿佛有意要我們多多思考似的.大致在半個鐘點以前,就已有一大片烏雲遮著天空.正當冉阿讓停在床前,那片烏雲忽然散開了,好象是故意要那樣做似的,一線月光也隨即穿過長窗,正正照在主教的那張蒼老的臉上.主教正安安穩穩地睡著.他幾乎是和衣睡在床上的,因為下阿爾卑斯一帶的夜晚很冷,一件棕色的羊毛衫蓋住他的胳膊,直到腕邊.他的頭仰在枕頭上,那正是恣意休息的姿態,一隻手垂在床外,指上戴著主教的指環,多少功德都是由這隻手圓滿了的.他的面容隱隱顯出滿足.樂觀和安詳的神情.那不僅僅是微笑,還幾乎是容光的煥發.他額上反映出靈光,那是我們看不見的.心地正直的人在睡眠中也在景仰那神秘的天空.
來自天空的一線彩光正射在主教的身上.
同時他本身也是光明剔透的,因為那片天就在他的心裡.那片天就是他的信仰.
正當月光射來重疊(不妨這樣說)在他心光上的時候,熟睡著的主教好象是包圍在一圈靈光里.那種光卻是柔和的,涵容在一種無可言喻的半明半暗的光里.天空的那片月光,地上的這種沉寂,這個了無聲息的園子,這個靜謐的人家,此時此刻,萬籟俱寂,這一切,都使那慈祥老人酣暢的睡眠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奇妙莊嚴的神態,並且還以一種端詳肅靜的圓光環繞著那些白髮和那雙合著的眼睛,那種充滿了希望和赤忱的容顏,老人的面目和赤子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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