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下)-第六期-冤家路狹(27)


他那位同伴走過的國土,見過的民族,都比安璣多.他既是識多見廣,所以這種越乎社會常軌的事情,據鄉曲之見看來,固然有無限的重大性,據他看來,卻只象高山和低谷的起伏不平,對於地球整個的渾圓形體那樣.他對於這件事的看法,和安璣完全不同;他以為,苔絲既然將來能作一個好太太,那她從前怎么樣,就無足輕重;並且明明白白地告訴克萊,說他不應該跟苔絲分離.
他們說完了這番話以後,第二天就遇上了一場雷雨,讓雷雨一淋,克萊的同伴就發燒病倒,到了那個禮拜末,就一命嗚呼了.克萊等了幾個鐘頭,把他的伴侶掩埋好了,才又上了路.
克萊對於這位心胸寬豁的伴侶,只是邂逅相遇,除了他那平常的姓名而外,別的一概不知.但是他隨便說的那幾句話,卻因為他這一死,而變成了至理名言了;那幾句話對於克萊的影響,比一切哲學家精思熟慮的lun6*理學說,還有力量.他把自己的褊狹見解,跟這位的豁達心胸一比,就不覺自羞自愧.於是他那些自相矛盾之處,就如同潮水一般,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從前不是一心貶抑基督文明,提倡希臘文明嗎?據希臘人看來,一個人因為受了qiang6*暴才屈服,那種屈服能減削那個人的人格嗎?他固然覺得,童貞喪失是可憎恨的(他這種心理是他從神秘的信仰一同承襲而來的),但是如果童貞的喪失,是由於受人欺騙,那他就應該承認,這種心理至少有修改的必要.他想到這裡,就悔恨交集.伊茨.秀特對他說的那些話,本來他就沒完全忘記過,現在又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問伊茨愛不愛他,伊茨回答說愛他.他又問她愛他比苔絲愛的還厲害嗎?她回答說,不能;苔絲能為他把命都豁出去,她不能比苔絲更厲害.
他又想起結婚那天苔絲的神情:想起苔絲那天,老把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老用耳朵聽著他說的話,仿佛他就是上帝一般;想起苔絲,在那個可怕的晚上,坐在爐前,自明身世,那時候,她那簡單的心靈,想不到他那樣愛她,那樣疼她,卻會那樣翻臉無情,那時候,她那臉龐,讓爐火的光照著,現在想起來,多么可憐!
因此,克萊本來是苔絲的批評者,現在卻一變而成了她的辯護人了.他曾經為苔絲這件事對自己嬉笑怒罵過,但是一個人決不能永遠採取嬉笑怒罵的態度而活在世上,所以現在,他把那種態度全都放棄了.他所以採取了那種謬誤的態度,只是由於他完全受了一般原則的影響,而看不見特殊的情況.
不過這種說法未免有些陳腐(未免有些陳腐:原文引自《哈姆萊特》第三幕第三場第三五九行.);作情人的和作丈夫的,從前遇見過這種境地的可就多了.克萊對待苔絲有些心狠,這是毫無疑問的.男子對於他們心愛的女人,原本就常常心狠;女人對於她們心愛的男子,也是一樣.天地之間,有普遍的大狠心,從普遍的大狠心裡,又生出種種的小狠心;所謂大狠心,就象地位對於性格,辦法對於目的,今天對於昨天,將來對於現在,都是極不通融的情況.克萊對苔絲的狠心,要是跟這些情況比起來,還得算是溫柔哪.
苔絲有趣的家世......勇武的德伯一脈相傳......從前只讓克萊覺得暮氣沉沉,令人可厭,現在她的家世,卻讓他覺得古趣盎然,動人情思了.原來這種家世,在政治上的價值,跟在想像上的價值,完全是兩回事.他從前怎么就沒能對於這一點分別清楚呢?說到讓人發生思古幽情的時候,她這種年代久遠的家世,意義非常重大;這在經濟方面,雖然沒有什麼價值,但是對於富於夢想的人,對於感嘆盛衰興亡的人,卻是最可寶貴的東西.這一種事實......可憐的苔絲在血統姓氏方面那點與眾不同的情況......不久就要沒人記得了.她就是王陴那兒大理石華蓋下和鉛棺材裡那些屍骨的後裔這種情況,不久就永遠讓人忘記了.時間就是這樣殘忍地摧殘它自己那種富于思古幽情.緬懷往事的歷史.克萊如今時時想起苔絲的容貌,他覺得他可以在苔絲的容貌上,看出一點她祖宗奶奶的莊嚴儀態.他從前在牛奶廠里,有一次老遠看著苔絲的時候,忽然有一陣過了電的感覺通過自己的神經,那種感覺現在又讓他這種想像引了起來,通過他的血脈,使他覺得快要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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