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詢隸書《房彥謙碑》（2）

釋文:

唐故都督徐州五州諸軍事徐州刺史臨淄定公房公碑銘並序

易稱，“易之為書也，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故君子居則觀其象，動則觀其變，智以藏往，感而遂通。是以進退之數有方，存亡之幾有定。昔賈生董相，懷王佐之才，子政子云，抱命世之道，並屯邅於世。故擯厭於當年，軼風電以長鳴，絕雲霓而鍛翮。而樂天知命，順時守道，體忠信而夷險阻，憑清靜以安悔吝。雖逝川寂其浸遠，而盛德久而愈新。昔也玉質金相，求益友於千載，蘭芳桂馥，想同氣於九原，則有之矣。緬懷庶幾之道，詳觀出處之跡，可以追蹤勝業，繼踵清塵者，其惟都督臨淄定公焉。公諱彥謙，字孝沖，清河人也。七世祖諶，燕太尉掾，隨慕容氏南度寓於齊土。宋元嘉中，分齊郡之西部置東冀州東清河郡繹慕縣，仍為此郡縣人。至於蕑侯，又於東廣川郡別立武強縣，令子孫居之。丹陵誕聖，祥發慶靈，虞舜受終，光啟侯服。導原注壑，若寫河漢之流，竦構千雲，如仰嵩華之峻。漢司空植，公之十三世祖也，積德固其宗祊，純嘏貽其長世，公侯之門必復，繁衍之祚攸歸。高祖法壽，宋大明中州主簿、武賁中郎將、魏郡太守，立功歸魏，封莊武侯，使持節龍驤將軍、東冀州刺史。薨，贈前將軍青州刺史，謚蕑侯，《魏書》有列傳。重價香名，馳聲南北，宏材秘略，兼姿文武。曾祖伯祖，相州主簿，襲爵莊武侯，齊郡內史、幽州長史，仍行州事，衣錦訓俗，露冕從戎，累仁義而成基，處脂膏而不潤。祖翼，年十六，郡辟功，曹州辟主簿，襲爵莊武伯，宋安太守。居繼母憂，廬於墓次，世承家嫡之重，門貽旌表之貺。鄉閭之敬，有過知恥；宗族所尊，不嚴而肅。父伯熊，年廿辟開府，行參軍，仍行本州清河、廣川二郡太守事。風神英邁，器量沈遠，寢門之內捧檄以慰晨昏，山澤之間腳踏車以清寇亂。公稟元精之和氣，體淳粹之淑靈，心運天機，性與道合，溫良恭儉，應言行之端，神採風尚，出儀形之表，博極圖書，兼綜遺逸，正經義訓，特所留懷，絕簡研幾，下維覃思，盡探隅隩，畢詣精微，或致元白之譏，非止春秋之僻。吉凶禮制，今古異同，莫不窮核③根原，詳悉指要。內外親表、遠近學徒負笈擁帚；質疑去惑，公凝神虛受函丈無倦，聲來響答，幽谷對盈。自遷宅齊土家已重世，班懿十紀，旌旗之盛未多；陳完八葉，鳴鳳之祥斯在。況復里稱冠蓋，庭茂芝蘭，行則結駟連騎，處④則撞鐘列鼎。雖范蠡貨財本輕，卿相陰家僕、隸舊比封君不之過也。公閉心閒館，以風素自居，清虛味道，沈寘寡慾，恭敬以撙節，退讓以明禮，潛隱之操，始擅於州閭，高亮之風，日聞于海內。於是群公仰德，邦君致禮，物色斯辯，旌節盈塗。郡三辟功曹，州再辟主簿，其後不得已而從命。公明天人之際，述堯舜之道，其處也將委質於眾妙之門，棲神不死之地；其出也將宏獎名教博利生民。舟楫可期，英靈有感，州郡之職非其志焉。然公以周隋禪代之交，紀綱弛紊，亦既從政，便以治亂為懷，眷言州壞在惰，彌切乃整齊風俗，申明獄訟，進善黜惡，導德齊禮，雖在鄉國若處王朝。政教嚴明，吏民悅伏，見危拯難，臨財潔己，利物之仁不自為德，不貪之寶必畏人知。開皇初，頻詔搜揚人物，秦王出至京洛，致書辟詔州縣，並苦相敦逼，公辭以痼疾，且得遂情偃仰。其後隋文帝忌憚英俊，不許晦跡丘園。公且權維縶，方應薦舉。七年始入京省，授吏部承奉郎。是時，齊朝資蔭，不復稱敘，鼎貴高門，俱從九品釋褐。朝廷以公望實之重，才藝之優，故別有此授，以明則哲之舉。俄遷監察御史，每杖節巡省，糾逖奸慝，以存公正，以變澆風。爰⑤轉授秦州總管錄事參軍事，漢陽重鎮，京輔西門，管轄一方，允斯盛選。尋以朝集入京，與左僕射齊公總淪考課之法，黜陟之方，齊公對岳牧以下，大相嘆伏，其後具以公言敷奏。仍有升擢之辟，然非知己之主，竟不能見用。左遷許州長葛縣令，公鎮之以清靜，文之以禮樂，訟以道息，災因德弭，百姓感悅，鹹不忍欺，愛之如慈親焉，敬之如明神焉。襁負知歸，頌聲載路，解代之後，吏民追思惠政，樹碑頌德。在長葛秩未滿，以考績尤異遷鄀州司馬。此州荊鄧之郊，華夷踳雜，習俗殘獷，民情檢詖。公化之以仁愛，敦之以淳厚，期月之間，鹹知遷革。尋以州廢，解任言歸。夜觀星象，晝察人事，知天地之將閉，望箕穎以載懷。乃於蒙山之陰，結構岩穴，非唯在乎避世，固亦潛以相時然。大業之初，始班新令，妙選賢良為司隸刺史，公首膺斯舉，有詔追赴京洛。公以朝綱浸以頹壞，此職亦是宏濟之一方，便起而就征，覽轡登車，即有澄清天下之志。於是激濁揚清，風馳草偃行能之類，望景以聽升遷，苛暴之徒承風而解印綬。進擢者縻爵，不致謝言，繩糾者受刑而無怨色。自非道在至公，信以被物，其孰能與於此焉。既而王政陵夷，小人道長，忠言靡用，正士無施。大業十一年，出為涇陽縣令，未幾而遘疾。粵以其年歲次乙亥五月壬辰朔十五日景午終於官舍，春秋六十有九。降生一子，光輔帝唐，葉贊璇機，參調玉燭。皇上情深遺烈，用佇想於夷門，眷言才子，便有懷於袁煥。貞觀三年十有二月，乃下詔曰：“紀功褒德，列代通典，崇禮飾終，著在方策。隋故司隸刺史房彥謙，世襲簪纓，珪璋特秀，溫恭好古，明閒治術。爰在隋季，時屬卷懷，未遂通塗，奄從運往，以忠訓子，義垂過庭，佐命朝端，業隆功茂，宜錫以連率，光被九原，可贈使持節都督徐、泗、仁、譙、弘五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四年十一月，又發詔追封臨淄公，食邑一千戶，謚曰定公，禮也。粵以五年歲次辛卯三月庚申朔越二日辛酉，安措於本鄉齊州亭山縣趙山之陽。惟公風格凝整，神理沈邃，內懷溫潤，外照光景，追思儀范，暖似文成之圖，邈想風猷懷若相如之氣。時逢戰爭，術匪從橫，或恥問仁，用安嘉遯，收文武之將墜，殊山林而忘反。是故銷聲貴里，隱異迷邦，戢曜高門，處非絕俗，優柔六藝，紛綸百氏，采絕代之闕文，總前修之博物。雖昔之明，實沈之崇識疏屬之神，辯鼮鼠於漢朝，彰委蛇於霸業，無以尚也。雕蟲小技，曾未去懷，時有制述，將符作者，致極宏遠，詞窮典麗，足以克諧聲律，感召風雲，豈唯白雪陽春，郢中寡和而已。永惟書契之始，乃眷號蹄伉⑥之跡。草隸之妙，冠絕當時。爰自幼年孝友敦至，未離襁褓便遭極罰，裁有所識諮，訪家人發言號絕，不自勝處。年十有五，出後傍宗，深惟鞠養之慈，將闕晨昏之禮，辭違之辰，感切行路，及就養左右，不異所生。兩門喪紀，並逾制度，哀毀之至，聲被朝野，兼以期功之感，甘旨未嘗朋友之喪，遠近畢赴人倫之經，禮法之隆，近古以來未之有也。且復留連宴賞，提攜臭味，登山臨水，必動詠言，清風朗月未空樽酒，賓幾滿席且得王公之孫，門閥常通時許慈明之御指，囷無倦解裘未已仁義，雲厚資產屢空以斯器，望窮茲至道謂宜，俯拾青紫，增曜台階，而止類太丘，宏道下邑，遽同子產，空聞遺愛，報施之理，何其爽歟! 若夫，死生者形骸之勞息，夭壽者大化之自然，固知命之不憂，豈居常而為累也。然行周於物，寒暑不能易其心，智周於身，變通不能窮其數。而靈祗多忍，幽明永隔，散精氣於風煙，委容質於泉壤，可不哀哉!於是四方同志之士，百里懷音之客，式遵盛烈，共勒豐碑。百藥爰以疇昔，妄游蘭芷，寧謂正始之音，一朝長謝，師資之德，百舍無從，義絕賓階，哀纏宿草，思效薄技，覬申萬一。仰惟治身之術，立德之基，固繫辭可以盡言，豈言之而無竟也！乃為銘曰⑦：

遐觀方冊，歷選人倫，名固難假，德必有鄰。顏閔遺蹟，曾史芳塵，同聲比義，允屬通人。於鑠通人，纂堯膺慶，司空規矩，民胥攸證。地靈貽福，天齊分命，世祚有徵，重光無競。顯允君子，丕承寵光，靈河擢秀，日觀含章。玄門味道，幽谷迷方，陸沈通德，朝隱康莊。儀鳳潛靈，雕龍振藻，弘之在人，一變至道。昭彰誥訓，寂寥玄草，文質彬彬，流瀾浩浩。齊物無待，隨時吐曜，導俗澄原，訓民居要。州將貽喜，邦君長嘯，乃眷韜鈐，還歸漁鉤。三逕雖阻，八紘方密，亻黽俛末班，逶迤下秩。司憲邑宰，循名責實，御眾以寬，在刑惟恤，履斯異行，垂此丕基，才高位下，有志無時。和光偶俗，誕命膺期，鷹揚投賈，唯茲在茲。樹德不已，蹈仁無厭，遺構有憑，高門以闢。眷言上壽，方其永錫，載佇太階，翻歸厚夕。義高表墓，道貴揚名，式昭文物，用紀春⑧榮。抽簪故吏，制服諸生，一刊圜石，萬代飛聲。

碑右側題款三行：

太子左庶子安平男李百藥撰

太子率更令渤海男歐陽詢書

貞觀五年三月二日樹

碑陽上半部刻文十五行

公之將葬，恩旨重疊，賵贈優渥，特異恆御公及夫人，並令所司營造馬輿，各給四馬，從京師洛陽殯所送至本鄉。其車輅儀仗出懷洛二州，給船載運，迎道人力至於墓所。所發給⑨錢幣有闕乏者，又發敕令以官物修補。又文官式令例無鼓角，亦特給送至於葬所。又於常令給墓夫之外，別加兵千功役。及臨葬日復降敕使馳驛祭以少牢。前後為送葬事，發敕旨行下十有二條。近代以來，恩榮褒贈未有若此者也。中外姻戚，海內名士，並故吏門生，千里赴會，爰及州里道俗二千餘人。